成朝庭(德国柏林自由大学)
2023.12.28
近日,香港大学刘思达教授《二十年目睹北美社会学之怪现状》一文引起广泛关注,这是全文链接:https://mp.weixin.qq.com/s/P7DnUxMGA0NqchoUGpFpFQ
我对文中一些观点深以为然,比如“以种族、性别、阶级三个变量为基础发展起来的一系列关于美国社会不平等问题的研究范式,被生搬硬套到其他社会语境下未必那么好用。”语境(context)对于社会科学研究确实很重要,在做结论性判断时尤其不能忽视。
比如关于老龄化,有人认为问题在于传统价值观式微,要提振生育,就必须回归重视家庭的传统价值。但左翼进步人士则抨击传统价值观的非现代性和非正义性,认为传统社会的高生育率以牺牲妇女为代价。这也难怪,对自由主义者而言,个体自决才是最重要的。而我的观点则与刘教授类似,就是要看语境。中国的问题不在于个体自决太多,而是太少,因此需要加强;而西方是个人主义和自由主义的滥觞之地,现在似乎走过了头,所以向传统价值观寻找灵感未尝不可。
但刘教授称每一个学科都有且只有一个核心,政治学的核心是统治,法学的核心是正义,经济学的核心是成本-收益,而社会学的核心原本是“现代性”,如今在北美却被“不平等”鸠占鹊巢。别的且不论,政治学的核心真是“统治”(ruling)吗?难道刘教授不知道还有“治理”(governance)这个词吗?
“统治”总是居高临下的,而“治理”则比较强调平等参与,是一个各利益相关方共同博弈的过程。我不否认政治学非常关注权力的产生和运作,因此“统治”是政治学中非常重要的内容。但政治学并非一成不变,而“治理”恰恰就是为淡化政治的“统治”色彩而引入的。因此,刘教授关于“政治学的核心是统治”论断,重了说是武断,轻了说是老套。
就算“统治”是传统国家的核心职能,但在当今世界,国家已不是政治中的唯一主体。跨国公司等非国家行为体也很强大,一个苹果公司的经济实力,多少国家加起来也赶不上。即便是暴力,国家现在也很难说是唯一垄断者,还有私人军事公司和跨国恐怖组织等。此外,在西方,公民社会也不时挑战国家权力。
因此,无论如何表述,学科“核心说”都是刘教授文章中的硬伤。我不同意“政治学的核心是统治”,但刘文还说“法学的核心是正义。”以我粗浅的了解,这至少不符合马克思主义法学观点。对马克思主义而言,法律是阶级统治的工具,与正义无关。
刘教授如果不满社会学被“不平等”这个山头垄断,他完全可以把“现代性”这个老山头再立起来,推动多元竞争。“百家争鸣、百花齐放”不香吗?必须承认,刘教授从北美出走香港,客观上是在促进学术竞争。但主观上,他并非仅仅不满“不平等”研究在北美大行其道,而是要复活“现代性”,灭掉“不平等”。因为他认为“每一个学科都有且只有一个核心。”这就有点学术“霸权”倾向了,我估计刘教授永远不会理解为何德国不少政党实行双党魁制,也理解不了思想市场的必要性和重要性。一个学贯中西的饱学之士,可惜脑子里还是“天无二日,民无二主”那些想法。
刘教授认为美国学界太“左”,其实德国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美国人还是很重视地缘政治和战略这些右翼“反动”学问的,在德国这些东西连容身之地都没有。刘教授从北美回到东亚,恐怕也是如鱼归水了。他或许正确描述了北美社会学界的病症,却开错了药方。他对北美社会学界现状的不满,其实与中国历史上的农民造反者没什么两样,反的只是当权者,而不是制度。实际上,他们造反只是想成为新的当权者,“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欢迎订阅我的WhatsApp频道《球情咨文》: